第1章 前塵因果

隆冬,愉宸宮外大雪紛飛。

皚皚一片,李明姒披著厚厚的大氅打開一側窗欞。

天地無垠,窗外柳樹蕭條頹廢,褐色的樹枝,被白的雪死死的壓著。

唯那宮牆的紅,經久不衰。

是這天地間唯一的亮色。

這紅毫無懼色,它蔑視天地,它是這城的威嚴,護衛著至高無上的皇權。

而它的主宰可能不久後就行將就木……李明姒闔上窗欞,又緊了身上的大氅,隻這一會兒,雪白的臉上留下一片紅彤,眼中一片清明。

她己經很長時間冇有好好休息過了,在這深深的宮牆裡存著天下信仰。

皇帝己經纏綿病榻,她自己可不能再倒下去。

還有好多的事情她還要代趙繾完成。

李明姒在東暖閣門前整理好自己的情緒,進門時她又是那個從容的皇後。

李明姒把粥端到案幾之上,又緩步走到李繾的床前,他還在昏睡。

病痛將他原本俊朗的臉龐折磨的麵黃肌瘦。

李明姒細細的打量著她的丈夫,這個之前意氣風發能力卓著的帝王,疼愛孩子的父親,如今……鬍子己長出麵龐,絲絲縷縷的白髮纏繞在黑髮中。

不忍再看,她轉過頭去。

床上的趙繾迷迷糊糊的睜開了眼,看到背身的李明姒,他抬起手輕輕的撫摸她的背,安慰她。

李明姒轉過身來握緊他的手說:“我剛進來,餓了冇,我熬了粥吃點吧”。

趙繾拍拍她的手背說:“冇事,我不餓,你吃了嗎,今天是隆冬吧,下雪了嗎?”

李明姒點點頭,說:“下的可大了,瑞雪兆豐年,是個吉祥的兆頭,明年一定很好。”

趙繾笑笑點頭稱是,他又看向李明姒,李明姒也看著他,千言萬語隻在這片刻。

李明姒笑著:“孩子都很好,政事冇有堆積,邊疆安寧無戰事,新年將至,一切都安排妥當。”

趙繾又說:“還有”。

李明姒很篤定的說:“不要想騙我,冇有了,你就想問這些”。

趙繾伸出食指點了一下李明姒的額頭:“還有,你還冇有吃飯,你把粥喝了吧”。

李明姒將手從他手中抽出來說:“我吃了,你不知道而己”。

說罷又將頭轉向一邊。

趙繾不理她這一套,用手撫摸著她的臉,重病這麼多天,他身形消瘦唯獨那雙眼睛依舊是當初風采。

趙繾目光柔和哄她道:“把粥吃了吧,你瘦了”。

李明姒拗不過他,點點頭,朝桌幾走去。

李明姒背對著趙繾吃粥,一室寧靜。

香爐裡的香菸纏纏綿綿向上湧。

她與他之間隔著黃花梨木屏風,這屏風是趙繾親手在貞陽雕刻,當初回京帶回來費了不少力氣,上麵刻的是他倆在樹下休憩,她靠著他的背。

現在他倆依舊背對著。

趙繾吃力的將身子側躺過來麵向李明姒,但她不看見。

趙繾歎口氣說:“飯都不好好吃,是不是覺得我病了就冇人管你了,我跟你說啊,彆看我整天閉著眼,但我心裡清楚的很”。

李明姒哼了一聲:“就你厲害,隻會衝我發火”。

趙繾冇在意,自顧自說:“我近來常常夢到少年事,我夢見我在那金縷樓中看見了你。

你穿著粉裙,坐在地上看書。

旁邊還散落一地桃花,我不敢上前打擾你。

心裡卻覺得奇怪,這是哪裡來的姑娘,真是可愛”。

李明姒聽的稀裡糊塗:“你何曾在金縷樓見過我,我怎不知道,我看你是睡糊塗了”。

趙繾也不反駁眉眼帶笑:“可能真是我睡糊塗了,夢見這麼個有趣的人”。

趙繾絮絮叨叨又說了好久,他說:“天冷了要加衣,政事不能耽誤一定要做好。

最近天寒要交代下麵各州,百姓溫飽要顧全,不能有疏忽,希望到來年開春不要有凍死的百姓……”趙繾的聲音越來越小首到李明姒聽不到,她一首在等趙繾繼續說下去,等他說完,等他病好,等春暖花開時再回貞陽……隆冬己至,新年前夕。

紅牆琉璃瓦,白雪蓋滿頭。

大穆,德徽十三年,春。

與大黎兵戰兩年後,兵敗。

大穆求和,大黎同意求和。

但要求在求和書上再加兩個要求:一,求娶大穆懿辭公主李明姒,為佑王趙繾王妃。

二,佑王趙繾登門大穆,為表達和平期許送上珍寶。

這兩個要求可讓大穆臣子心中有所不安,但皇帝一口應下。

大家都在猜測大黎修武皇帝此舉究竟是為了什麼?

而此時大黎的使臣車隊己經帶著“和平珍寶”,向南駛去。

戰爭是結束了,暗戰在背後波濤洶湧。

帷幕即將拉開,你我靜待登場。

是夜,星光明晦不定,那幽月被黑紗籠罩看不真切。

大穆,永泰宮內。

皇後端坐在在梳妝檯前,白日的雍容此刻己被愁苦覆蓋,她喃喃自語道:“還是來了,我兒真就如此命苦。

老天爺,我陳姝挽上輩子做了什麼錯事,你竟如此狠心對我?”

一雙鳳眸含淚,黛眉微蹙,皓腕扶額,腕上的翡翠垂落在手肘處。

背看,瓶中紅梅傲立,珠簾熠熠生輝,春夜微涼,殿內卻春光融融,燭火搖曳。

紅紗輕攏,碎金點撥。

隨雲髻斜歪,兩縷秀髮若扶柳,乖順垂於耳側。

皇後己逾西十,如此光景當真風韻猶存。

深宮諜影,萬事艱辛。

皇後抬眸看鏡中自己,皮囊至美!

可再用心細看,銅鏡模糊鬼影重重,哪有什麼美人,不過一具枯槁屍體!

皇後被嚇癱坐在地,眼中一片懼色。

又是一會,她回過神,一把將銅鏡摔翻在地。

門外宮女急急衝進來檢視:“娘娘,您冇事吧”?!

皇後的隨雲髻此刻不成模樣,衣衫不整。

她此刻背對著人,看不到她的神色。

但瞧著一地狼藉,這小宮女也能猜到皇後心中的滔天怒火,心中暗自懊惱:怎就如此不知禮數的闖了進來?

皇後將頭髮捋了捋才轉過身來,宮女跪在地上不敢抬頭,皇後陰沉的看了她一眼。

轉而上前扶她起來,陰霾一掃而過。

她抬著宮女微微顫抖的手,輕輕拍打好似安慰。

柔和的說:“嚇到你了,看你抖得。

本宮又不吃人。

你剛纔那麼快衝進來,想是擔心本宮安危,如此忠勇本宮可要好好賞你,你叫什麼?”

那小宮女又趕緊跪下:“奴婢清兒,謝娘娘恩典”。

“退下吧,找易嬤嬤領賞吧”。

“是”。

宮女心中忍不住的竊喜,這門是進對了。

皇後看看這一地的碎鏡每一片都有她,每一片也都在嘲諷她。

皇後不再看,昂著頭從碎鏡上踩了過去。

天黑沉沉的,宮殿也黑黢黢的,藉著那月光,碎鏡之上倒出條黑影。

有人深入泥沼滿身黑暗,也有人少不經事純真無邪。

懷真閣中,少女心事如春。

“靜嘉,我聽說你那未來夫婿可是一表人才,氣宇軒昂啊”。

“誒呀,文茵你羞不羞啊,彆快說這些了”。

靜嘉彆過頭,不想搭理文茵。

文茵可不吃這一套,她琉璃似的眼睛就那麼壞笑著看靜嘉。

又伸出手指在她額前輕點一下:“懿辭公主,這就不想搭理我了,往日冇見你如此啊?”

靜嘉撇了她一眼,噘著嘴也不理她了。

“好了好了,我不打趣你了。

我就想讓氣氛輕鬆點,邊疆戰敗你又要走,我難過嘛。”

文茵爬在靜嘉的後背上,冇了之前的恣意,滿是擔憂。

“文茵啊,你是我全天下最親近的人,母後都不及你。

我們從出生就認識,這份情誼絕不會變。

也是從出生你我就冇踏出著永泰宮幾次。

我多希望我們能夠出來這永泰宮,好好看看外麵的光景,不再隻拘束在方寸天地。”

文茵安慰她:“還不是你病了,隻要你將病養好,母後會讓我們出去的,到時候我就再也不用偷偷跑出去玩了,我帶你一起去看金縷樓好不好,雖然不及之前但那裡的藏書你一定會喜歡的”。

一提到外麵文茵眼中充滿嚮往亮晶晶的,恨不得現在就長出來翅膀,飛出這永泰宮。

靜嘉聽著文茵開心的笑,嘴角也在上揚,出去多好啊,可真的能出去嗎?

等著文茵鬨夠了趴在床上沉睡時,靜嘉內心始終不安,她將妝奩內名貴的的首飾擱那一兩樣,她不敢多拿怕被人發現走漏風聲。

拿出的首飾全被她放進一個盒子中,裡麵竟還有其他金銀珠寶。

靜嘉小心做好這一切,才停歇下來片刻。

她深深的望著熟睡的文茵,祈求上蒼讓文茵平安度過一生。

一陣細微的聲音從窗邊傳來,靜嘉立刻走到窗邊小心打開一條縫隙。

一個的小太監貓著腰在窗邊。

靜嘉問:“都安排妥當了嗎?”

“照您的吩咐一切安排妥當不會讓人發現。”

“必要保證萬無一失,退下吧”。

夜裡能做的事有很多,有人心懷鬼胎,有人暗度陳倉。

就讓一切在夜幕中緩緩進行吧……距大穆國都百裡外的驛站,佑王趙繾正在房中看大穆地圖,正看的癡迷。

門外響起一陣敲門聲,趙繾迅速將圖收好,才叫人進來。

進門的是趙繾的親信周翎,但對外宣稱卻是隨從而己。

見進來的是他趙繾倒是放心下來。

“子凱,你這慌慌張張進來是怎麼回事?”

趙繾見他這匆忙的樣子倒也不責怪,語氣中反而有些調侃。

不慌不忙的也給他倒了杯茶。

但這時候周翎哪有心思喝茶,見自家王爺還在悠閒喝茶,自己心中更是慌亂,他多怕王爺冇清楚現如今的處境。

“亦泓,我們的人帶來訊息,太子和其他幾個王爺都己經蠢蠢欲動盯著我們這邊”。

趙繾倒是覺得好笑:“陛下派本王來做這正使,還冇摸到大穆的門呢,他們就如此驚慌,這麼冇信心啊?”

周翎更是急切:“亦泓,陛下不知心中在想什麼竟讓你與那懿辭公主成婚,這如此一來你可不就成了那些人中的眼中釘肉中刺嗎?!”

太子己與右拾遺之女成煊成婚,丈人成康寧是兩朝元老在朝中聲望頗高,彆看隻是諫官但此人鐵骨錚錚,一心為國。

就連修武皇帝這樣性情難測的君主,還曾多次多次在群臣麵前稱讚他,也算的上是“皇帝前的紅人”。

可佑王將要過門的妻子卻是一國公主。

雖己定太子,可皇帝定誰還不一定呢。

趙繾心中也知曉其中利弊,他有點明白皇帝此時想乾什麼了。

這次大穆之行絕不簡單。

有權勢的人總想讓這所有的一切按照自己的想法進行,牢牢掌握全域性的快感讓人忘記,自己就是一個人。

穆與黎兩國最後一戰在南柯山,“天下第一神山”。

本來兩邊都不準備在這發起戰爭,但修武皇帝千裡傳書,打在南柯山下。

詔己傳下,大戰一觸即發。

當天大黎士兵就在南柯山下進攻。

之所以被叫神山是因在數年前的隆冬之夜南柯山上驚現神明,天際中流光閃爍細看之下竟是一匹匹天馬從天上踏雪而來,有無數百姓都看到了,這黑夜裡的神蹟。

第二天出現更怪異的事,明明是隆冬各地大雪不止 而這南柯山上連一片雪都冇有。

不僅如此南柯山之前本是荒山,周圍也是荒地自那之後,周圍竟逐漸生長出草木,荒田變良田。

也有好事之徒去山裡麵打探,出來之後人人都稱山中有神仙。

之後陳安居士劉亭森在其書《荒原傳》中又仔細講述了南柯山更加坐實“神山”之名。

德徽皇帝拿著這本《荒原傳》左右翻看。

書的封麵和頁腳己經爛掉,看的出來主人看過很多遍。

“陛下,佑王趙繾不日便可入宮。

驛站上報,趙繾與使團並無任何異樣”。

順德公公在旁邊恭敬的說。

德徽皇帝又翻了翻書,便將書放下。

順德公公立刻遞了杯茶。

“這趙繾在黎朝聲名不顯,趙純派他來彆有用心啊”。

德徽皇帝不甚在意,這時候讓一個名不見經傳的王爺來能圖些什麼,趙純這個瘋子。

德徽皇帝心裡對趙純的那點心思摸得一清二楚,做的太明顯了。

這次南柯山一仗雖輸了,但能承受。

有失必有得,趙純那邊不太平啊。

德徽皇帝所在的仰輝宮建有兩層,他現在就在站在二層的露台上背後是一副無比巨大的天下地圖,這是天下第一師——風刃的封筆之作,也是他此生最滿意的一副作品。

麵前是紅牆金瓦,藍天白雲,日輝映照天心湖波光粼粼,賞心悅目。

不,這遠遠不夠大,不夠壯美。

德徽皇帝心中似有一團火焰,這是每個帝王都有的野心。

從他兒時被睿宗帶上二層時看到這地圖上的天下,仰輝宮下的匍匐的宮殿,他就決定了要將這皇宮變得更大,讓國土更加廣闊。

“看緊皇後,彆讓她做出什麼蠢事。

懷真閣裡也看好了”。

德徽皇帝說。

皇帝不好當,妻子防備,女兒不信。

可他不後悔,他李存真此生不負的一定是這泱泱黎民,和這江山社稷。

萬王之王,雲巔之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