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4章 真性情大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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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人落座之後,祁傑纔好好打量了一下對麵這位據說是統帥著整個海漢水師的大人物。黝黑而粗糙的膚色彰顯出他在海上待的時間應該非常長,結實而不臃腫的身體表明他並非長期生活在養尊處優的環境中,似乎隻有身上的黑色裘皮大衣和長筒皮靴能將他和身邊穿著灰布冬裝的普通海漢士兵區分開來。

當然了,這僅僅隻是祁傑的第一觀感,當他與王湯姆的眼神對上之後,便明確地感受到了一股上位者的威勢,這可不是普通人所能裝出來的,隻有在戰場上統領過千軍萬馬的將軍,纔會有這樣不怒自威的氣勢。傳聞中這王湯姆曾率軍與多**隊作戰而從無敗績,這次終於看到真人,給人感覺倒的確是一個厲害人物。

「王將軍,今日本官與祁大人前來拜訪,是為化解兩國誤會而來,希望將軍能儘快退兵,避免殺戮,早日還兩國百姓太平日子。」曲餘同首先主動提起了來意。王畿對他的要求就是儘可能將這次的武裝衝突以誤會的性質解決掉,不要搞成了國與國之間的正麵衝突,那樣的話就很難收場了。

王湯姆點點頭道:「我也很希望我們之間發生的這些狀況隻是誤會,我們來到杭州的原因,相信兩位大人都很清楚。但關於通盛碼頭大火案,現在已經過去了半個多月,還是一點眉目都冇有,別說抓到真凶,連凶手身份都還不清楚,你說這怎麼能讓人信服?既然官府查辦不了,那就隻有我們自己出手了。」

祁傑插話道:「官府查辦大火案雖不太順利,但也一直在進行追查,貴國自恃受害者身份,便派出軍隊兵臨城下以武力相要挾,這種做法似乎也不太合適吧?」

王湯姆的眼光回到了祁傑身上,沉聲說道:「一直在追查又抓不出凶手的原因是什麼呢?我可是聽說了不少關於浙江官場上官官相護的傳聞,查不出真相的原因,大概隻是因為凶手是官府動不了的人吧?官府不敢動,我們可以代勞啊!這冇有什麼要挾不要挾的,我們冇有別的目的,就是求一個真相,要一個公平的結果。」

王湯姆就差冇點明說明軍就是凶手了,祁傑雖然明白他話中所指,但這個話頭可不能接,他很清楚外邊的傳言對明軍有多麼不利,而唯一自證清白的辦法就是抓到元凶。但杭州城各個衙門追查多日的結果,除了已知的一切證據都指嚮明軍之外,就再無更多進展了,看似證據頗多的案子,生生就成了無頭公案。軍方雖然也有點懷疑其中有人故意搗鬼引海漢入局,但著實想不到這事從頭到尾都是由海漢所策劃,哪裡查得到什麼真凶。

王湯姆提高了嗓門道:「關於我方的要求,上次那位鄭老闆來的時候就已經提得很清楚了,但是官府對此冇有給予合理的迴應,反倒試圖用武力方式驅逐我們……對於貴方這種態度,我隻能表示很遺憾。」

這話讓祁傑聽得簡直想拍桌子罵娘——你海漢軍封了錢塘江,部隊都推進到杭州城外了,我不動武驅逐你,難道還要打開城門請你進來作客?這裡可是大明治下,不是你海漢國的領地!

當然了,在目前這種比較被動的局麵下,祁傑為了避免激怒對方,讓事情變得更加不可收拾,也隻能先忍下這口氣。畢竟現在大明一方求的是對方能儘快退兵避免事情鬨大,而不是一定要在戰場上分個高下勝負了。

曲餘同道:「王將軍,本官也瞭解了一下貴方先前所提出的三個條件,其中確有值得商榷之處。比如這案件真相尚在查探之中,當下真凶未明,又怎能將凶手交與貴方處置?火場失蹤的錢財數目和下落也尚未查實,要談具體賠償數目也太早了一點。至於通商權限,這個不是不能談,但貴方以武力相脅,這樣談出來的協議未免會有失公允。」

曲餘同來杭州之前,就已經跟許克及其他幕僚一起對可能遇到的狀況進行了推演。如果是曲餘同單獨出麵談判那自然什麼都不用多說,隻要照海漢的意思去辦就行;但如果有人隨行,曲餘同自然也不可能把親海漢的立場表現得太過鮮明,以免事後無法向他的上司交差。所以當著祁傑的麵,曲餘同該演的地方還是要演,不管最終的談判結果如何,至少討價還價的過程還是得有。

王湯姆搖搖頭道:「曲大人,你大概冇有理解我們提出的要求,我們要的不是討價還價,而是不打折扣的執行。如果當初官府能夠重視這起案件,處理好善後事宜,事情根本就不會弄到現在的地步。如果你們真想議和,那就先滿足我們提出的條件,再談退兵的事,這樣會顯得比較有誠意。」

曲餘同故作驚訝道:「這如何使得?大家談好條件,各退一步,豈不纔是正理?」

王湯姆冷笑道:「條件不是不能談,但談條件的時機早就過了。如果前兩天我們被祁大人率領的明軍打敗,你們還會有這閒心來找我和談嗎?」

祁傑臉上青一陣紅一陣,心中大感不快的同時,也有點震驚於海漢的情報之準確。他那天出城應戰一直都是在後麵壓陣。雖然打出了旗號,但隔著一裡多遠,海漢營地也未必能看得清,何況還跟自己的身份對上了號。由此可見,海漢對杭州守軍的情況並非一無所知,極有可能是在城內有可靠的情報來源。祁傑很想反駁王湯姆的說法,但問題是自己的確吃了敗仗,敗軍之將又何足言勇,說話根本就硬氣不了。

曲餘同將祁傑神情看在眼中,心知這是王湯姆有意要打壓他,讓自己來掌控談判節奏,當下便主動接過話頭道:「王將軍早先所提的幾條要求,都需要不少時日方可實施,如今貴軍駐紮在這錢塘江邊,戰事已經讓杭州大亂,民不聊生,要實現這幾條要求所需時日隻怕會更長,拖下去對雙方都有害無益,王將軍何不在彼此都能接受之範圍內尋個折中之法,這樣也就不用再折騰下去了。」

王湯姆道:「曲大人說的道理我都懂,我也不願讓軍隊駐紮在這裡白白耗錢,更不想跟大明為敵。但通盛碼頭的事情,官府必須拿個說法出來,想讓我們馬上退兵,那就白紙黑字簽下協議,儘快執行承諾的條件,免得日後又改口抵賴!這就是我能讓步的底線,如果曲大人還有其他的要求,那就請回吧,不用在我這兒浪費口水了。」

祁傑忽然開口道:「緝拿凶手和開放通商倒也罷了,本來也是官府職責,但貴方要求官府對實際損失作出十倍賠償,這個怕是有點過分了。這錢要賠也該凶手來賠,怎能算在官府頭上?」

王湯姆駁道:「抓不到凶手,這責任不是算在官府頭上,難道算到杭州百姓身上?不想賠這筆錢也行,那我就換個說法,我這邊出兵已經這麼多天了,官府就把軍費給報銷了吧!我要求也不高,一天按十萬兩銀子算就行。」

祁傑聽得倒抽一口冷氣,王湯姆這獅子大開口著實嚇到了他,一天十萬,那官府不拿出百萬雪花銀來,怕是滿足不了海漢人的貪婪了。可整個杭州一年的稅賦都還冇這麼多,再說要從官庫中調用這麼多銀子,短期內也很難補上缺口瞞過朝廷。再說目前海漢軍這次行動給浙江境內造成直接間接的經濟損失,起碼也有幾十萬銀兩之巨了,這筆銀子又該找誰討去?難道要找那看不見摸不著的凶手嗎?

能讓浙江官府將注意力放到钜額賠款上,這就正是海漢想要達到的效果。軍方策劃了這樣一次聲勢浩大的軍事行動,最主要的目的可不並不是為了從浙江官府手中敲詐一筆錢財。抓捕凶手、賠償損失,其實都是為了最後一個要求開放海漢在浙江境內的通商權做掩護。

一直以來海漢想要的都是浙江這個消費力旺盛的市場,而藉此機會讓海漢的貿易體係合法化,公開化地運作起來,纔是真正做到了收益最大化。至於大火中燒掉的三條帆船和價值有限的貨物,以及後續軍事行動的經費開支,相較於獲得通商權之後可觀的收益而言,真的隻是可以犧牲的小數目而已。苦肉計所付出的代價雖然不小,但與所能獲得的回報相比就顯得非常劃算了。

而海漢為了達到這個目的也是煞費苦心地編了兩條浙江官府不可能實現的條件出來,不管是原本就不存在的凶手,還是數目巨大的賠款,站在官府的立場很顯然都無法滿足海漢的要求,而海漢一共也就隻提出了三條要求,如果一條都談不攏,那議和肯定無望。這樣說起來,就算是祁傑這種對海漢一直抱有敵意的官員也會下意識地認為第三條要求相對比較容易實現,從而將注意力放到另外兩條難度較大的要求上進行討價還價。

曲餘同事前就與海漢有過密切溝通,自然明白海漢的真正目的所在,當下便出聲打圓場道:「以本官之見,這賠款數目可以慢慢再商議,當務之急還是儘快達成協議,平息戰事,恢復各州府的秩序。」

王湯姆點點頭道:「曲大人這個提議,我可以接受,但這個協議由誰出麵來簽?請恕我說一句不太禮貌的話,我還是希望能有品級更高一些的官員來出麵簽署這個協議,不然其合法性會存疑。」

祁傑心中暗罵粗口,心道老子堂堂四品朝廷命官,現在屈尊降貴來跟你一個敵酋談判,你居然還敢嫌棄品級太低?如果不是當下身處海漢營中,祁傑真的很想立刻招呼手下將這囂張跋扈的海漢軍官給綁起來好好教訓一通。

王湯姆哪會管他心裡如何計較,幾句話談完正事,便端茶送客,讓他們先回城請示上司的意見。反正現在最著急的不是海漢這邊,杭州城裡這幫官員若是想拖延時間,那王湯姆也不介意在這裡多住幾天。部隊已經在營地附近臨時征用了一處宅院,他也不用屈居在旗艦狹窄的船長室裡,每天好吃好住,比在舟山島上待著要清閒多了,表麵上是在執行任務,但就眼下這戰鬥強度而言,說是在度假其實也不為過。

曲餘同和祁傑隻是負責談判的使者,並冇有當場拍板做決定的權限,溝通這個份上,海漢已經是寸土不讓,他們也隻能拿著現有的成果回去復命了。至於杭州城裡的大佬們是不是願意放下麵子接受現有的條件,那也不是他們現在能夠確定的事情。

送走兩名大明官員之後,王湯姆將潘嚴從後麵叫了出來。潘嚴出身北方,而且已經成了大明叛將,王湯姆也不用擔心他會從中使壞,所以這次談判他特意讓潘嚴在後麵旁聽,想問問他的意見。

潘嚴躬身道:「大人,卑職以為城中這些文武官員均未識破大人妙計,否則今日談判重點便會放在最後一條上,而不會糾結於凶手和賠款。不過聽大人先前所說,浙江都司對海漢頗有敵意,恐怕還會在中間使絆子阻撓和談。」

王湯姆微微搖頭道:「這個倒礙不了事,他們憑現有的兵力打不過我們,又擔心事情鬨大,不能從周邊地區抽調更多的部隊來杭州作戰。要是不答應我們的條件,那就繼續耗著,我們這邊無非就是補給船多跑幾趟而已,正好艦隊也熟悉熟悉錢塘江流域的地形,說不定以後什麼時候就派上用場了,你說是吧?」

潘嚴聽了這話心裡也頗為複雜,作為曾經的大明武將,他也不可能對大明毫無感情,但或許是因為自己站在了強者的陣營中,或許是意識到自己真的已經脫離了大明武官的這一重身份,眼見海漢在浙江如此強勢地「欺負」本地駐軍,他卻隱隱有一種快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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