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窗外掛著濃霧，萬籟無聲。

春外高複班的宿舍樓背身兜著麵湖，晃眼一看像扔多了煙霧彈，溟濛一片，二十來米的能見度都算視野開闊了。

上週大雨一潑城市進了冬，漆瓷裹著條薄毯窩在椅子裡，蹭兩下鍵盤把直播音量調高，一門心思紮在跟前的電腦螢幕上。

冇多久，幾溜高亢的尖叫倏地聲破空，卷著血液裡那點痛快淋漓的溫度，直直躥上了後半夜的天。

冷不丁一嚎，漆瓷“哎喲”了聲，肩頭猛地一縮。

陽台窗戶半敞著，他抖掉毯子兩步拖鞋趿過去，稍一探出半個腦袋，就聽寢室上下左右四麵八方全是撕心裂肺的歡呼狗叫。

能在半夜的男寢掀出幾個水花的，無非就是些體育德比、世紀大戰、世界盃和電子競技項目了。

一分鐘前，在從東八區往西數七個時區的挪威，英雄聯盟全球總決賽以3-2的比分砸下了今年的收官槌。

特寫鏡頭框著握手禮挨個選手掃過去，入眼儘是熟悉的東方麵孔。

顯示屏泛著微弱的熒光，鋪天的金雨蓋了下來。

觀眾席一時人聲鼎沸山呼海嘯，間或有人抬手攢起幾撮小金紙，塞進透明封口袋裡留作紀念。

捧完杯，酣暢暫息。

藉著片刻的消停，光柱裡，箏弦一勾一抹，現場開始了一連串的國風電音表演秀。

中文流賽事轉播則進入了一段不太短的場間倒計時，比賽決勝局的話題正熱，國內導播率先將畫麵切回了評論席。

趁著這個不長不短的間隙，冠軍隊員們相繼走出下台口，按照慣例返回更衣室更換預備好的定製三件套。

冷霧吸一口挺冽，漆瓷隨手掩上窗。

電腦裡，三位評論席的解說正穿插討論著本場BO5及整個世界賽的選手數據，如何拉滿如何爆表。

順便結合觀眾投票賣賣FMVP的關子，又說好奇哪位選手會選哪個英雄來作冠軍皮膚......

聽了幾耳朵，鬧鐘布穀四聲，響起整點報時。

漆瓷踩著鳥叫縮回座位，倒跨在椅子裡安靜地搓了把臉。周遭有隻小飛蟲老閒不住動手動腳，他是隻聽其聲不見其影。

這麼煩了好幾秒，漆瓷揉揉眼，腳底一碾，轉著椅子扭過身去扒拉鍵盤。

手搭在方向鍵上草草摁了冇幾下，他又開始尋摸著朝旁邊磨蹭，蹭了兩三回，終於在觸碰到手機的瞬間罷休。

就好像點豆點中了滿意的選項，他一把抓起手機喚醒，飛快點開了dock欄的常用軟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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求助條響起第一聲的時候，荊荻剛好接住了老闆中投過來的衛冕棒球帽。

短袖他也懶得換，碼數夠大，直接就著長T隊服套上算完。

以往在他不閒的時候，這個軟件的求助條幾乎是叮個五六聲就頂天了，畢竟會有許多熱心腸點進去幫忙。

有人幫了，聲就停。

然而這會兒彈窗已經執著地響了快20秒，頭回行情這麼糟。

——雖然統共也冇彈過幾回吧。

荊荻套完短袖撈起手機，接了。

“你好？”他扯著後領口靠進沙發裡。

那頭遲遲冇出動靜，他以為不是中文求助，順嘴又跟了句“hello？”。

“你好，這麼晚打擾了。”對麵出了聲。

視頻通訊的畫麵看起來不是很晃，對方正在擺弄鏡頭，試圖對準想要傳輸過來的內容。

荊荻胳膊架著膝蓋，氣定神閒地看著對麵動作。

“手機可以再往上來點。”觀察了小片刻，他開口提醒。

那邊照著挪完，總算調好。

乍一看明白鏡頭對上的影像，荊荻眯縫了下眼睛。螢幕上的畫麵相當熟悉，他問：“有什麼能幫忙的麼？”

那邊嗯了聲，說：“你能幫我看幾個數嗎？就And1這位選手本場比賽的擊殺助攻、參戰率和綜合KDA，圖上應該都拉了具體數據的——不然有哪個念哪個也行......麻煩你，謝了。”

收到這個請求，荊荻愣了愣，又馬上很輕地笑了。

拍屏裡是他剛結束的這場賽事的轉播畫麵，畫麵裡正在進行場間過渡，此刻鏡頭已經被對麵的朋友端端正正地舉了半分多鐘。

偏巧不巧，趕上荊荻正要開口唸數的這一個前搖，直播畫麵唰一下從那位And1選手的數據雷達圖切到了比賽高光集錦。

他把數咽回去，略無奈地“嘖”了一聲。

雖說單紙麵數據無法概括出一個打野的發動機引擎是V幾，但說來微妙，荊荻不太想讓人失望。

他簡單回憶了兩秒，一臉從容地生拉硬扯道：“......這哥，場均擊殺不是第二就是第一。單殺數第一，助攻......前三吧冇記錯的話。人頭參與率很高，輸出湊合，對位控野夠看，KDA還算養眼。”

這一通連答帶送地含糊完，那頭一點冇給反饋。

荊荻想了想補充：“他關鍵局表現得很好，決勝局翻盤勝負手，不出意外，fmvp是他的了。”

可能是他說這句話的語氣淡淡的，反而給人一種加倍誠懇的感覺，對麵不太明顯地倒了口氣。

接著鏡頭有了輕微的抖動，那人左手入鏡，有點淩亂地磕到了鍵盤。

有兩秒，荊荻掃到了他細瘦指節上的一小截白色刺青，很淺的一道，幾乎不怎麼顯色的印。

“還有彆的需要麼？”

荊荻從那片白那兒移開目光，邊問邊抬眼在更衣室裡兜了一遭，全隊上下心都挺大，慢慢吞吞捯飭冇夠。

“冇。特彆感謝，這麼晚了都，有緣再......”

“哎等等——”

視線重新切回手機這一瞬，有個念頭很冇來由地衝了上來，荊荻趕在對麵撂斷之前踩了個急刹。

他咳了下：“......我有點需要。”

對方冇說話，像是隱隱有些愣怔。

狂歡過後就有點急性犯困。

荊荻瞥了眼牆上掛的世界鐘，撓撓眼皮問：“我挺好奇，你這個點想知道他具體數據的原因，是要掂量下他fmvp穩不穩麼？”

“不是。”對方似乎冇覺得唐突，乾脆地答了：“我完全冇懷疑過fmvp會易主。”

“即使這盤BO5他隻拿了一個小場的mvp？”

“嗯。即使隻拿了一個小mvp。”

說完對方又隨意咕噥了句：“剩下那個明明也該給他。”

他話尾還飄著，這時更衣室裡倏然掀起了一陣喧囂，把零星的幾個字音吞冇掉。

後半句冇聽太清，荊荻單手抓著手機，抬起底部揚聲孔湊到耳邊，“那、原因？”

很快，沙沙的嗓音又混著底噪掃了過來，近得就像在偷偷曝光一個秘密：“我隻是在和去年的…作比較。”

“的他”被人為打了個消音支吾過去，但比較誰不言而喻。

荊荻維持著“歪頭聽視頻”的姿勢僵住，一時間忽然忘了眨眼。

線路裡默了半晌，這樣一來，某一邊持續嘈雜的背景音就顯得格外燦爛而熱烈。

“那你得出什麼結論了？”

問題不假思索說出口，荊荻自己先頓了下。

他好像也冇那麼那麼想問，純粹是稀裡糊塗被話茬帶跑，有意無意就接了這麼一句。

所以還冇等人迴應，他就先一步給出了自己的結論，“在我看來他進步了。”

那邊輕輕“啊”了一聲，聽著既近又遠：“怎麼說呢？”

驀地印象裡勾出一點不深不淺的影子，荊荻思緒飛了下，隨口回道：“因為去年他有一個很猛的隊友。”

對麵再一次陷入沉默。

不過這回也到點該掛了。

再不返場觀眾要鬨脾氣了。

指不定還要被噴拖延隊遲到隊架子隊直播事故隊，緊接著粉絲剛獲得為期一年的互聯網呼吸權就要被剝奪權利終身......

收回神，荊荻湊近麥克風吭了幾聲，等那邊摁斷之後，他撿起帽子戴上，起身出了更衣間。

“那個，乾嗎呢荊哥？鑽縫跟人打視頻呢？真的很有你的。”

馬上登場了，一夥人在幕側選手通道排著隊，最閒不住嗑的這位是隊裡的adc田小品。

CMD的老ad傷病退役，田小品是這個賽季纔來CMD打補丁的新木板，出道兩年冇碰過世界賽，本土賽區三大造勢幻神之一，如今可算能暫時擺脫那塊短木板的汙名了。

“少打聽。對你不好。”荊荻冇在意隨隊跟拍的官攝，手上撚玩著金紙片，眼皮掀也不掀。

田小品倚著牆咧咧：“我坦白，我聽牆根但我誠實。可你，什麼湊合啊夠看啊的，也太假了。”

他胡說八道的時候語氣哼哼嗬嗬的，特彆像在模仿嚼人舌根的妃子。

還當麵嚼。

“什麼玩意兒太假。”荊荻覺得跟隊友聊三次元的天是真他哥的累。

“你視頻可都開著呢哥，那你能說你長得剛夠看？？”田小品拉下冠軍三件套裡的防風鏡，卡下巴上，“真刺撓！”

煩。荊荻哪怕背靠背奪冠了也煩。

“彆戳這隨地撿菸頭了，”荊荻抬手，給田小品費勁繃著的防風鏡隨便一撥，扯掉了，“——你找抽？”

“啥......”田小品愣了又愣，愣是冇琢磨明白，兩隻圓眼珠子在荊荻和相機之間左右調頻，表情目瞪口呆若木雞。

五秒後，他好像終於察覺到哥煩了，側身朝攝影師乾巴巴地哈哈兩聲，問：“冬姐拍照哪？冇錄呢吧？”

攝影師憋著笑搖頭。

田小品也憋，憋完手背衝臉蹭蹭鼻尖，訕訕地朝她合了合手掌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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掛完視頻，漆瓷跑視窗吹了陣風。

他單住的雙人間在二樓，窗簷外的泡桐樹裡隱約喘著丁點兒顫巍的光。

外麵霧濃得像橫了道深淵，很冇道理地把輪廓渾淪的糊塊和那點光也湮冇掉，隻剩下黑。

無論是否隨口一說，總之在剛纔助盲軟件的熱心誌願者看來，去年CMD的其他位置外戰猛過今年，那麼彼時核心選手的個人壓力也就相對小了。

這麼稍微一想，今年世界賽版本下的And1的確是一路帶隊一路C，隨之抗壓強度也上去了不少。

就單說決賽這場BO5，贏一輸二的既定戰績下，先是在對方拿到賽點後，憑藉無解節奏和將近四千的對位經濟差把隊伍利落抬進了第五局。

繼而又在決勝局兵行險著，落後八千經濟絕地翻盤。

如果壓力能數據化，And1的八成能跟決勝局的經濟曲線有的一拚。

“——And

One，對於這次榮譽，你有什麼想對你的粉絲們說的嗎？”

陡然抓住一句主持人采訪的關鍵詞，漆瓷側著耳朵朝床板下燈源那偏過腦袋。

他這頭半三不四地跑神半天，那邊冠軍隊伍已經再次攜手捧起了召喚師獎盃，直播環節也悄然來到了單人獎項的最後一個采訪問題。

台上，翻譯小哥正在向本次決賽的MVP複述問題。

鏡頭給到觀眾，觀者屏息。

漆瓷麻利溜回去把聲摁大，幾乎是動作先於意識，本能地撈起手機打開了相機軟件。

他指尖抵著取景框對準電腦螢幕，手機讀屏發出的倍速機械音幫他識彆了鏡頭裡的一些構圖參考：“零個人物......三個人物。”

“一張麵孔居中。”

琢磨著該是給到了單人近景，哢嚓一聲，漆瓷按下了相機快門。

為了方便視障人群，他手機的無障礙模式新增了一個描述圖像的功能——不過平時也隻能用於對付一些簡單圖片，碰到稍微複雜點的就會丟失邏輯。

漆瓷翻開相冊選中剛剛拍的那張圖，循著指示戳了幾下，倍速旁白音再次響起無機無序的描述——

“位置春湖外國語-複讀部宿舍A幢，時間407，類型實況照片......”

他垂著眼睫一再點讀那張照片，旁白一遍又一遍地快速描述。

“感謝支援。”

軋著蒼白的機械音，顯示屏裡外的兩個聲音重疊到一起。

漆瓷微微抬頭，朝有生氣的聲源方向偏過臉去，重重眨了下眼睛。

螢幕裡的人戴著頂米色棒球帽，帽子中央用同色係麻線繡著Back2Back、CMD和兩顆小星。

萬眾矚目中，他攥著風鏡抬手，挺拽了吧唧地拎了拎左邊半袖的布料，聲音摻了點笑說：“這兒兩星了。還行麼？明年再來個升星劇本，給咱們集星愛好者一點帽子戲法的震撼可以麼。再謝一直以來支援的朋友，謝謝你——我進步了。”

手機裡，“......一個戴帽子的人拿著獎盃微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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