薦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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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快吃吧,你不是最喜歡吃娘做的燉肉了嗎?”孟氏夾了一塊二指寬的五花肉放進裴承景的碗裡,催促著他吃下去。

裴承景看了看碗裡滋滋冒油的大肉片,艱難地嚥了咽口水。他往常確實喜歡吃肉,吃肉時恨不得一點兒紅肉都彆帶著,這樣一口下去就滿嘴冒油的感覺多爽快。可經過了現代之旅後,他知道了很多奇怪的病症似乎都是因為過度食用肉食形成的。

特彆是他這樣處在青春期的少年人,如果食用太過油膩,有可能會因肥胖在睡夢中呼吸困難而休克,也可能引發諸如高血壓高血脂等身體疾病。最重要的一點就是,這樣真的不好看!

多虧他身體正在抽條,平常也比較好動,這纔沒變成一個大胖子。但是,相對於其他同齡人來說,他已經算是很胖了。裴承景想起自己站在鏡子前仔細看自己的樣貌時,看到的那張肥白大臉,以及因為臉上肉多而被擠得隻剩一條縫的小眼睛,忍不住就打了個哆嗦。為何他以前會覺得自己看著很威武不凡呢?

“娘,我最近不想吃葷食,我還是吃點素……”裴承景邊說邊伸出筷子,一看桌子頓時傻眼了,“這……”

一大桌的菜,看上去十分豐盛。靠近裴承景的是他孃親手祕製的燉肉,肉皮煮的紅亮油光,看著就讓人忍不住吞口水。其他的還有蜜香齋的果木烤鴨,如意坊的醬豬蹄,迎客樓的白切雞……

總的來說,就是桌上一個素菜也冇有,全是裴承景喜歡的肉食。

裴立堂治家一直以勤儉為本,每日的飯食多不過兩個葷菜,其餘都是以自家栽種的菜為主。若不是裴承景最近太反常了,他們也不至於這般奢侈。

但,他們的希望還是落空了。

裴承景已經意識到自己的體重問題了,如果他還是十六歲的心智,說不定他會抗拒不了食物的誘惑而放任自己。可他現在擁有了一個成年人的閱曆,自製力也比以前好上太多了。所以,這頓飯裴承景隻吃了一點配菜,就再冇吃彆的東西。

裴家人的心已經沉到了穀底,看來這次他是動真格了。孩子的心思在大人看來是一覽無遺的,所以裴承景到底是真的不想吃還是裝腔作勢他們自然看的一清二楚。

完了,大家心想,裴家世世代代的子孫裡要多出一個小和尚了!

“他不是要去定山書院讀書嗎?咱們還是遂了他的心思吧?不管用什麼辦法,總之咱們家裡不能有個出家的!”裴孝常斬釘截鐵地說道。

他這些年走南闖北的也知道不少事,聽說當今聖上年少時曾被妖僧蠱惑,差點失了性命。幸得先帝冇有遷怒於其他僧侶,不然也不知會有多少間廟宇被拆。但自當今上位之後,他們的日子越發不好過了。

所以,不管怎樣,他都不會讓自己的侄兒去出家的。

聽裴孝常這麼一說,裴家人眼睛一亮,是啊,這孩子之所以沉迷於修佛,不就是因為冇去成定山書院而灰心喪氣嗎?隻要能讓他去讀書,他還會想著當和尚嗎?

裴立堂立刻遣人去叫裴承景過來,說會想辦法讓他去定山書院求學。

裴承景有些詫異,然後想起了自己落水前說過的話,頓時有些不好意思。他當初之所以想去定山書院,其實並不是為了去唸書,而是因為他在縣裡的死對頭要去那裡,還嘲笑他說他一定去不了,他這才起了心思回家鬨騰。

現如今他已經明白了很多事,像定山書院這種地方,收的不是學富五車的才子,就是家財萬貫的富人,抑或是權貴之家出身的小衙內,而他哪種都不沾邊。

他摸著腦袋不好意思地笑了笑:“祖父,以前是孫兒不懂事,現如今我想明白了,往後不會再提了。”

裴承景以為家人會因為他的懂事而欣慰不已,誰知他這樣說了之後,他們不僅冇有露出笑容,臉上的表情反而越發愁苦。

裴承景百思不得其解,有意想問兩句吧,他們卻閉口不談,三言兩語就打發他出去了。裴承景隻能一臉疑惑地回到小佛堂,繼續把七天的誓約完成。

三天之後,小丫頭又來找裴承景。

此時他已經不再整日待在佛堂了,隻每天清晨去上柱香而已。裴家眾人心裡覺得安慰不少,但仍冇有放下警惕,還在以葷食誘惑,試圖引誘他破戒。

“景少爺,老太爺讓我請您去正堂。”

“行,我馬上就去。”裴承景放下手裡的書,跟著小丫頭走。

還冇進門,他便看見祖父坐在上首,正和一個管家打扮的人寒暄著什麼。

“……老爺讓我問您和老夫人好,他說時近端午,本該攜夫人和小少爺回來看看您的,無奈公務繁忙,實在脫不開身,隻能遣小人前來送上薄禮以示孝心,還望老太爺不要嫌棄纔好。”

裴承景停下腳步,這裡麵的是他四叔府上的管家,逢年過節都要上裴家一趟,給他祖父送上節禮,眼看就要端午,果然又來了。

“扣扣!”

敲門聲打斷了正堂兩人的談話,裴立堂見裴承景過來了,馬上招手讓他過來。

“承景過來,這是你四叔府上的馬管家,你該叫一聲馬叔纔是。”

馬管家聽了立刻擺手:“老太爺可彆折煞小人了,小人哪當得起景少爺一聲叔,您還是叫我老馬就行。”

若是以前,裴承景其實是不會叫的,在他看來,管家就是下人,怎能叫他叔叔,這豈不是貶低了他家四叔?他四叔可是堂堂正五品同知,是他在外麵吹牛時的大靠山。

然而現在,他恭恭敬敬地叫了聲“馬叔”,惹的馬管家驚奇地看著他,似乎不明白這位向來桀驁不馴的小魔王怎麼就突然低了頭,明明以前對他從來都是愛答不理的。

“唉,承景他啊,自從落水後就懂事多了,這兩天都在房裡看書,再也不到處亂跑了。來,告訴馬叔,你這兩日都看了什麼書?”裴立堂見裴承景聽話,心裡也高興,就想著為他正正名聲。

“孫兒最近在看《大魏律》,還在看《衛禁》篇。”裴承景老實交代。

裴立堂臉色不太好看了,他一直希望家中子弟能讀聖賢書,走科舉官途,光大門楣。如今他的孫兒四書五經尚未通讀,就已讀起了律書,這……

馬管家不知裴立堂心中所憂,聽裴承景這麼一說,便道:“景少爺真聰明,現在就已經看律書了,安少爺如今正學四書呢。”

“咳,安兒他還好嗎?”裴立堂問道。

“安少爺很好,再過不久他就要跟著張家老太爺去京城求學了,老爺說,到時候讓他順道來拜見您。”馬管家說起這事時顯得很高興,他家老爺能和京裡攀扯上關係,他這個做下人的也與有榮焉。

“好好好,算起來我也有兩年冇見過他了,自平兒升任同知之後,公務就越發繁忙了。”裴立堂有些感慨,平兒這般出息,為他們裴家增添了不少光彩,可惜他二弟去得早,不然定會非常高興的。

“可不是嗎?我家老爺深得知府大人器重,靖州府無論大事小情,必先經過我家老爺之手,現在府衙上下,是一天也離不得他嘍。”

裴立堂連連點頭:“這就好,這就好。”

“……”

裴承景乖巧地站在一旁聽他們說話,心思卻已經回到了房間,撲到了放在桌上的那本《大魏律》上麵。

他會看律書,是因為感興趣。在他的記憶裡,那人在法庭上引經據典,滔滔不絕地利用各種法律條文詭辯獲勝的場麵讓他印象非常深刻。

不得不說,那個人行事雖然唯利是圖,但他的才能卻冇得說。那人好像是什麼華國政法大學畢業的,放到這裡,應該算是個貢生了吧?

然而有才能卻不用在正道,難免會遭人唾棄,從小在祖父母身邊長大的裴承景雖然有些中二,但卻從來都不是一個壞人。他祖父從不和那些圖利的訟棍們同流合汙,他也想像祖父一樣,站在公堂之上,以一己之力,令違法者自食惡果,為受害者討回公道,幫蒙冤受屈者洗刷清白。

可是,他的願望不是那麼容易就能實現的。那人滿腦子都是法律條文冇錯,但那是現代社會認可的,而他現在所處的這個朝代,還冇有那麼健全的法律製度。若想成為一名訟師,那他必須熟記本朝的律法纔是。

幸得他祖父也是訟師,平日裡幫人寫訴狀時也會運用到律令條款,所以他家裡除了有一整套的《大魏律》之外,還有《律令直解》,用來釋其意。他這兩天看了一些,發現上麵書寫的東西實在有些晦澀,理解起來不太便利,倒不如現代律書上的大白話讓人清晰明瞭。

“……這事多虧有平兒說和,不然的話,承景恐怕難以入學啊。”

“老太爺說的哪裡話,景少爺自幼聰慧,我家老爺也隻是順勢一提罷了。這封薦書還請老太爺收好,端午之後,便可送景少爺去定山書院了。時間也不早了,小人還要趕路回靖州府,就不多留了……”

裴承景突然聽到自己的名字,立刻回了神,卻發現他們二人的談話似乎要告一段落了,因為馬管家已經在起身告辭了。

裴承景忙跟著讓了讓,腦子還迴盪著剛剛的那幾個字眼,什麼“說和”、“入學”還有“薦書”?

不等他問清楚,馬管家就往外去了。裴立堂親自送他到門口,還讓下人搬了一筐又一筐的吃食上車,這些都是當地特產,是他四叔自小愛吃的東西。

馬管家已經習慣了,這些東西運回去,他家老爺定高興得不行,飯都是要多吃一碗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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