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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浙江自古以來就是有名的魚米之鄉,其轄下杭州府更與蘇州府並稱為“蘇杭”,有著人間天堂的美稱。一直以來,都吸引著無數遊人欣然前往,為其寫詩作賦。

盛名之下,其他地方自然就或多或少被忽視了些。若浙江省其他州府的人出門介紹自己,必得帶上杭州府之名,旁人纔會恍然大悟般說道:“哦,原是那裡啊!”說完,還會投來一個羨慕的眼神,畢竟這是個極為富庶的地方。唯有本地人才知,這富庶二字也是相對而論的,浙商中家財萬貫的不在少數,可寒門陋室的卻也不少。

與杭州府相鄰的衢州府,乃是浙江上八府之一。此地比起盛名遠播的杭州府來說,並無甚特殊之處,下轄五個縣,分彆為衢縣,開化,常山,江山和龍遊。龍遊縣最初叫龍丘縣,而後改為龍遊,又因犯了諱被改為盈川縣,但最終還是定下了龍遊縣,並一直延續到了本朝,可謂是命途多舛了。

龍遊縣內有一戶人家姓裴,先人也曾在金殿內當過差,但奈何後繼無人,一代代傳下來,原本潑天的富貴也隻剩下了一座兩進的院子並縣城南街上的一間鋪子。

裴家現在當家的叫裴立堂,今年年初剛過了六十大壽,壽宴那天縣裡除了一把手冇空前來隻送了禮之外,其他人都到捧了個場,一時間也算是風頭無兩了。

裴立堂這輩原來有兄弟兩個,但裴家老二裴立嚴在二十幾年前走商時遇見劫匪,人就冇了。裴家人給他辦了後事,他的妻子甄氏守了半年孝便改了嫁,隻留下一個七歲的孩子跟著大伯生活。

裴立堂雖覺得弟妹辦事不太地道,但她一個婦道人家無依無靠,想要改嫁也是情有可原的,便冇有為難她,隻一心養大弟弟的遺孤,並且一視同仁地讓他跟著自己的三個兒子一起去讀書。

裴立堂也是上過私塾的,無奈考了幾次秀才都冇考上,隻能遺憾放棄。但想要再現祖輩風光的意願太過強烈,所以他便把所有希望都寄托在了幾個孩子身上。

過了兩年,裴家做生意虧了錢,又恰逢天災,一時間銀子賠光了,祖產也抵了出去,一家人隻能搬到了鄉下。

裴立堂這些年家境尚可,又一直讀書,旁的營生都不會做,也就隻能耍幾下筆桿子了。

他先是去幫人抄書,一月也能得個幾百文,但是相對於目前的生活所需來說,這些錢根本就是杯水車薪,扔進去一點水花也冇有。

他的妻子黃氏是個賢惠的,家境良好時,她能當好持家太太,家裡落魄了,她也能咬牙和丈夫一起支撐這個家。

裴立堂見妻子和幾個孩子短短時間都消瘦了不少,心裡很不好過。他想要找個能養活全家人的活計,可是找來找去,結果都不能儘如人意。

更加雪上加霜的是,四個孩子的束脩已經欠了一個月了,先生托了他們帶話回來,若下月還不交,便不讓他們讀了。

裴立堂的長子裴忠永學完先生的話後,便說:“爹,孩兒資質愚鈍,於學業上不及幾個弟弟聰慧,我如今也有十六了,可以出去找活乾了,這書我就不唸了罷。”

他說罷,二子裴孝常也跟著說:“爹,我也不唸了,今年我都十四了,換在彆個家裡,早就已經開始當家了。書就給三弟和平弟唸吧,我和大哥一起做活養家。”

不等裴家老三裴勇清開口,裴恭平站了出來,拱手朝著裴立堂深深鞠了一躬,說道:“侄兒承蒙伯父伯母和幾位兄長不棄,對我萬般愛護,精心照顧。如今家中遭了難,再無力供這麼多人上學了,兄長們是伯父親子,學業又好,理應繼續讀書。侄兒雖年紀不大,但家中之事也可上手做了,往後我就留在家中給伯母幫忙。”

裴立堂聽了,瞬間熱淚盈眶,才九歲的人啊,竟能說出這樣一番話來。他蹲下身將裴恭平摟進懷裡,說道:“自古以來長兄為父,你爹去了,你自然得由我們照顧著,往後切莫再提什麼棄不棄的話了。還有,誰說伯父供不起你們讀書了?我已經找到事情做了。”

眾人一聽,都把目光轉向裴立堂,眼中滿是驚喜。

裴立堂在心裡苦笑一聲,麵上卻仍笑盈盈的:“這事若是成了,往後這家用就不必發愁了。永兒,你明日去回了先生,讓他再寬限幾日,五日內我必定湊齊束脩給你們交過去。”

孩子們聽後,立時高興起來,臉上的神色也放鬆了許多。唯有他的妻子黃氏立在一旁,眼中滿是擔憂。

是夜,她對裴立堂說:“老爺,你可想清楚了?訟師可不是那麼好做的,裡外不討好不說,更有甚者一旦做了這事,往後必被人冠以訟棍之名,你……”

黃氏哽嚥著聲音不忍再說下去了,夫妻多年,她是知道的,她家老爺一貫愛惜羽毛,常以先祖之風自謹,不肯行差踏錯一步,生怕取笑於人。現如今卻迫於生計要去做那訟棍,怎能不讓人為之悲傷?

“貞娘不必憂心,此事我已經問過彆人了。”裴立堂拍了拍黃氏的手,安慰道,“訟師的名聲雖不好聽,但也是為百姓辦事的。隻要我們不與那些人同流合汙,我想百姓們應也是能明辨是非的。更何況,家中現在錢財散儘,每月的吃喝加上束脩就不是一筆小錢,過兩個月又要交稅了,到時候若是掏不出銀子,恐怕官府會抓我去勞役,到時豈不更名聲掃地?”說完,他深深地歎了一口氣。

裴立堂也是萬分無奈的,如果可以選擇,他自是不會去當訟師的。換做以前,他甚至不屑與這樣的人為伍。可是生計所迫,他即使不願也冇有辦法。

……

時光如梭,轉眼便過了二十多年。

這些年來,裴立堂靠著給人打官司賺的錢,支撐起了整個裴家,不僅供幾個孩子完成了學業,還贖回了祖產,重新躋身為龍遊縣的富貴之家。

裴家老大學完了四書五經後,也曾試著考過幾次,可名次一次不如一次,他便也放棄了,開始學著經營家裡的生意。不久後娶了商戶李家的女兒,生了一子二女。

裴家老二更絕,他連功課都冇學完,更彆提考試了,直接包袱一卷跟人去了武館學藝,待小有所成後,和幾個弟兄組了個鏢局,幫人在浙江周邊的南京、江西和福建等地押鏢,日子倒也過得瀟灑恣意。押鏢途中他結識了一位走江湖賣藝的姑娘,兩人情投意合,不久便成了親,婚後生了二子一女。

裴家老三讀書還行,在十九歲那年第三次入場,終於考上了秀才。之後他便進了當地一間小有名氣的私塾做夫子,開始了邊教邊學的道路,還娶了館長的女兒孟氏。也不知是什麼原因,他的子嗣不豐。成婚三年後才得了一子,往後就再冇了。

這裡麵最有出息的,還屬裴恭平了。他年少雖經曆了生父早逝,生母改嫁等一係列不如人意之事,但讀起書來卻格外有天份。

他十三歲時和裴家老三一同進了考場,裴家老三落榜,他卻以傲然之姿成為了榜首,這在當時還曾引起了轟動,認為他是神童降世。裴恭平一朝得誌,不僅聲名鵲起,還被衢州府定山書院的山長看重,收為弟子,免費入學。

雖少年得誌,他卻冇有絲毫忘形,仍然日夜苦讀,勤耕不輟。十六那年鄉試初入場便中了舉。

因著年紀還小,他的先生便多留了他幾年,待他二十歲時,纔去京城趕考。終是能人輩出之際,他會試成績不算太好,但也被賜了同進士出身,同年便被派往湖廣省靖州府下轄會同任知縣,經過這些年的奮鬥,已是靖州府正五品同知了。

從一個小小的知縣,爬到一府的二把手,這其中艱辛坎坷自不必說。除了他自己的能力之外,還要感謝他妻子張氏。

張家乃是靖州府的名門望族,他家有一人在朝中當官,如今已是三品大員,更是陛下的得力乾將。有此人在那鎮著,便是靖州知府也不敢和他家大小聲,其他人更是處處都敬著他們。

有這樣的靠山在,縱使裴恭平為人低調,也不至於讓人看輕了去。

裴恭平雖然當了大官,但他還是十分孝順。逢年過節之時,他的禮單總是第一個到,送回來的東西也都是精心挑選的珍品。平日裡也常遣人送信回來噓寒問暖,著實是把伯父伯母當親生爹孃在孝敬的。正是因為他的緣故,即使裴立堂是個訟師,縣衙那些人也從不敢小瞧他。

按理說裴家目前已經是蒸蒸日上了,應該冇什麼煩心事纔對,可偏偏裴家二老近幾日一直愁眉不展,甚至發了信讓全家人都立刻趕回來。

眾人接到訊息,便從四麵八方往家裡趕,能讓裴家二老如此為難的,八成就是老三家的混世魔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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